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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回忆,当天的雨时大时小,但基本没停过。他住在泗水镇泗水村,为了看病冒雨赶到平远县县城,中午往北边折返时途经东石镇,路上的积水已没过脚面,“再迟一点,可能就过不了了。”
路上,他碰到一同回村的村民,他们在县里开铲车,临时回来帮忙清理道路,他得以搭上顺风车,能省力不少。坐在皮卡车厢,他瘦小的身板跟着颠来颠去。
龙美兰的儿子刘昌胜从沿街商户口中得知,16日晚上七点多,随着山洪倾泻而来,大量树枝一下堵住了泄水口,水开始倒灌进母亲开的饭店,“铁门都给冲穿了,两个人就飘了出来。”失联前,她给儿女发了最后一张照片,她站一楼桌子上,水已逼近脚面,告诉他们自己“走不掉了”。
因河流穿过两条乡道的交叉口,紧邻泄水口的房屋受损尤其严重,一楼的墙壁基本被掀开了,里面的淤泥近一米厚。事发时,60岁的龙美兰和12岁的孙女刘香绫躲在卷帘门内,但没能挡住猛烈的洪水。
他和妻子平时住梅州市区,与平远县湍溪村的家人失联后,他们打了十几个小时的电话,终于在6月17日的6点半接通,他只听到一句“房子塌了,人没事”,信号就又断了。
途经泗水镇上磜子,他指着一栋被泥沙灌满的平房说,他有个50多岁的朋友四哥,这几年回家养老,16日晚上6点从安置点回家拿被子时遇到滑坡。村委会得知后立即拿铲子去挖,“但已经来不及了。”他从四哥亲戚口中得知,四哥的遗体还没处理,得等在国外的儿子赶回来料理后事。
洪仕标回忆,16日下午3点,他就收到了村委会的转移通知,晚上去了泗水镇镇政府打地铺过夜,但像他一样去安置点的村民屈指可数。他解释说,生产大队50多户人,基本就剩留守老人、小孩,且很多都选择去镇上的亲戚家借宿了。
其实桥面已看不到了,上边盘踞着暴雨冲刷下来的枯木、断枝,还有两棵被连根拔起的树,笔直地插向天空。直升机不时越过这截在广东梅州平远县境内的残桥——那天是6月18日,梅州暴雨过后的第二天,当地平远县、蕉岭县等多个县镇、村落的道路遭遇滑坡,乃至断裂,成为“孤岛”,直升机是“入岛”救援的主要方式之一。
据央视新闻,截至6月21日15时,广东平远县强降雨灾害共造成38人死亡、2人失联。截至发稿前,据广东省应急管理厅消息,梅州受阻交通基础设施正逐步恢复,平远县泗水镇受灾路段全面恢复通行。
回家的路上,洪仕标想起了谢新传。之前他去看病,谢新传直接给他转了两千块周转用。他说两人认识快八年了,谢新传做木头生意的,“是一个很老实的人,对人也很热情。”
已在土堆旁守了两天一夜的谢礼传,一言不发,因为爬山,他的衬衫岔成了两块碎布,但他毫不在意,只是愣愣地看着救援队挖土。其间,他不时掏出手机,看着四百多平米老屋的旧照,这是父亲一砖一瓦盖的,有30多年了。端午节全家人还在这里一起吃了饭。如今,房子只剩下鸡鸭舍的一堵墙。
据梅州市防汛防旱防风指挥部消息,2015年7·22特大暴雨期间,泗水镇24小时监测最大降雨量为223毫米;而此次受强降水云系影响,梅州多地出现大暴雨局部特大暴雨,6月16日,泗水镇24小时降水达369.3毫米。
但他无心去管了,只想知道家人安危。他在家排老小,两个哥哥、一个姐姐住其他镇上,母亲则在县城养老院。为了打这通电话,他决心徒步18公里山路到县城,不少村民劝他别去,太危险了,但他还是上路了。
多数时候,他们得侧身贴在边坡,踩着树杈和灌丛走。没一会儿,他们身上便给杉木的硬刺扎得通红,偶有打滑,也只能忍痛抓紧这些枝条,否则底下就是十几米深的坡底。有次其中一人踉跄滑了几米,好在给一个凹坑托住了。
当直升机降落在泗水镇文贵村,一场昼夜未停的挖掘仍在进行。谢礼传盯着翻出的土,已是两眼血丝。他的父亲、哥哥、嫂子,连同另外7个村民,都在他家避雨时被突如其来的滑坡掩埋。一旁轮替下来休息的救援人员难掩疲惫地点了枝烟,“现在只能祈祷不要埋得太深”,他说。
洪仕标是村里的特困户,一直独居未婚。年轻时,他曾在广东各地打工、开货车,因为生病回老家十多年了,哥哥给他出钱翻新了老屋。他则花三万块积蓄盖了间鸭舍,再种点地,平日便守着山间的一角生活。
谢礼传说,被埋在底下的,除了父亲谢智凤、大哥谢新传,嫂子林新因,还有邻居谢胜传,一个56岁的孤老,以及紧挨着的、上举镇东部符坑村的6个村民。他推测,事发那晚,邻村村民可能因为暴雨回不去,大哥碰巧遇到他们,就招呼他们去家里一起吃个晚饭,“大哥很热情,整个泗水(村)的人(他)都认识。”
湍溪村村支书谢红胜向澎湃新闻介绍,湍溪村是仙草重点种植地,全村共约700亩仙草田,有大约5个大型仙草加工厂,这场洪灾过境,地里的和厂里的仙草大部分被冲走或泡坏,后续会统计各户损失。
隔天一早五点,洪仕标看到街上满是黄泥、断树,有的车像积木般肆意叠着。他想去看看他的鸡鸭,两公里的路,连走带爬近一小时。等到家,养的唯一一只羊还在,鸭棚则剩几根歪斜的钢筋立着,两百只鸭子,被冲得只剩下四十只左右。
此时,杨德清的小舅谢力开的餐馆,已是一片狼藉。冰柜裹着泥浆横倒在门口,往上走,黄泥掺着碎屑、树叶一直染到了二楼楼梯转角处。“之前房子进水最多也就1米左右,这次大概有4米多吧,”杨德清说。
6月19日中午,谢贵和邱莲到田里查看,谢贵一路沉默低头,从湿软的泥中拔出水鞋。邱莲止不住掉眼泪,用客家话重复着“都無咯,無用咯”。
这家店谢力经营了十多年,如今全给泡了。看着盛满泥水的锅碗瓢盆,被浸透的灶台、食材,他眉头一直拧着,算了下,十多万的投入打了水漂,“什么都没有了”,他反复说着。
但没开几公里,车停了——之前洪仕标走的小道,只是裂了三五公分,现在塌了好几米,洞口下水流“刷刷”冲着,一行人只好弃车翻山。
在泗水镇122乡道与123乡道交叉口附近,刘秋风的弟弟徘徊着。他78岁的姐姐在暴雨中失联,她的儿女都在佛山打工,村里通知转移时,他专门开车去载她,“她不走,她说死都要死在那里。”之后,姐姐那间矮小的平房已找不到人的踪迹,敞开的房门被冲得摇摇欲坠。
因通往县城的358国道被冲毁,湍溪村恰好地处广东、江西、福建三省交界处的一个河谷地带,他和妻子从市区出发,开到江西寻乌,再转到福建武平县,全程两百公里,最后一段村道,他们光脚蹚着膝盖深的淤泥过去的。
哥哥谢新传前不久刚在县城给儿子买了套房,“他儿子当兵第八年了,在部队很努力……”,谢礼传还不敢把这事告诉侄子,“现在我都不知怎么办”,说完,他不禁哽咽了。
这一趟走完,四个多小时,他已满身泥泞,给碎石、杉木刺划了不少伤口。所幸,他的家人都没有受伤,只是二姐家那一亩鱼塘受了灾,鱼基本跑了。
4小时的山路,除了途经溪流时用水把鞋上的泥巴冲掉,洪仕标几乎没有停歇,他怕下雨了路更难走。其间,直升机不时从他头顶飞过,声响回荡在旷山之间。
下午3点到家后,他惊觉流经家门口的泗水河有些反常。往常河道水位不及膝盖,仅在河道中间淌着,现在“上涨了差不多两米”,飘着树枝和垃圾。两小时后,水又高了近半米,盖过了桥面,而雨还在下。
他的街坊邻居回忆,16号晚上七点,只听到“嘣”的一声巨响,他家就被埋了。隔天凌晨4点,住在他家附近的亲戚连走带爬赶到泗水镇,用政府的卫星电话给他儿子谢礼传打了电话。谢礼传立马从东石镇爬了四个半小时山路回家。
黑白nba直播洪仕标徒步去18公里外的县城,打电话确认了家人的安全,又折返了,回家的路更难走,不过他知道,快到家了。他52岁,身板黝黑而瘦小,衬得一茬白发格外醒目。尽管脚踝磨得渗血,小腿给划了道10来公分长的口子,他还是毫不迟疑地上了桥,但每一步,他都匍匐踩着,稍有不慎,便会落入底下湍急的河流。
有的坡横过整段小路,好几米高,踩着也滑,他穿过时还得小心别给树干绊倒;有的路给水截断了,边上路基也掏空了,他只能翻山绕路。
此前,他经历过2015年梅州7·22特大暴雨。他记得,那时村里梯田底部被淹了,水一米来深,这次完全看不到田,这在他过往的记忆里前所未有。
那晚,他彻夜难眠,不时起身盯着雨势。晚上八点多,安置点一下挤进十多个沿街住户。当时街上汹涌的水流夹着车辆,不少店铺一楼给“掏空了,连货架商品都卷走了。”没多久,通讯中断,一行人看着水还在升,怕四层的房子都给冲垮了,又只能往顶楼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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