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位其实是大家寻找和发现城市之美的一处坐标。”杨婷记得自己第一次在一处机位拍照时,立即有保安前来反复询问;而今年花开正盛时世博源却在整修楼梯,也让许多同好调侃“接不住这泼天富贵”。“机位是专业人士努力寻找或普通人偶然发现的藏起来的城市之美,只要不违法、不干扰他人生活,完全没必要嘲讽,更没必要制止。”
在刘洛看来,曾经的网红机位被遗忘是情理之中。“很多机位本来就是拍照出片,而且经过镜头调度和裁剪,实际周边没有景观、没有配套,不少看了照片赶来的人会觉得是‘照骗’。”
信游网官网前天(4月1日)晚上10点30分,赶在一场骤雨落下之前,杨婷终于和朋友在上海浦东世博源商场外一处樱花树下拍完一组还算满意的照片。即便已是晚上,这里还有三三两两的年轻人,排队等候拍照。
能欣赏到别样风景的机位也有可能从网红变长红。二十多年前就数次被时尚杂志和影视剧取景的武康大楼,不仅通过架空线改造等工程让其“更上相”,环绕建筑的多个适合拍摄的区域也经过拓宽改造方便拍摄,还推出了相应的文创产品。而经常往返上海与重庆工作的市民刘文洲注意到,近年来重庆有不少热门景点都是曾经拍出独特照片的机位,当地还会在这些地点设立标志引导游客拍照,并介绍这些地点曾被影视剧取景等信息,“充分发挥社交价值。”
这些偶然被人发现能拍出景致独特、构图精妙照片的地方,经社交媒体传播放大,成了备受追捧的“出片机位”。除了公园、天桥、商业场所等公共场所外,一些机位则藏身于居民区、高层建筑楼顶甚至高架桥上匝道。而最近在网上悄然走红的一处能拍到隐没于绿树中的红顶建筑和浦东“三件套”的机位,竟然在一家医院。
“你站在桥上拍风景,上班的人在楼上看你。灯光装饰了你的镜头,你充实了别人的谈资。”在南京西路上班的郭先生在朋友圈改了卞之琳的诗来描述延安路华山路天桥上每到周末就拥挤的机位,“我已经刷到很多次同一机位拍的照片,相同的构图、画面甚至调色,再美也疲劳了。所谓的机位跟网红打卡点一样,就是跟风。”
就连刘洛也承认,找机位这件事越来越容易“剑走偏锋”。他有摄影同好的朋友为了突破拍摄静安寺亮灯的“天花板”,尝试在周围楼宇观察,然后住进旁边的豪华酒店拍摄:“正经出去旅游还舍不得呢。”
无独有偶。周五下午四点,位于上海延安路、华山路的人行天桥上就会逐渐聚集起手举手机、扶着三脚架的人们,他们在等待拍摄不远处静安寺亮灯的一刻。
“社交媒体上一发,大家都在问‘机位’在哪里。”资深摄影爱好者刘洛感受到大家在拍照这件事“越来越卷”,“不光上海,南京鸡鸣寺拍樱花,旁边高处也是相机挨着相机。”
刘洛表示,社交媒体将原本小众、个性化的审美放大了,那些摄影师、爱好者或普通网络用户将特殊角度的照片发上网,被不断搬运传播,吸引更多人前去打卡。“大家已不满足那些‘到此一游’的拍照方式,追寻众所周知的景点不为人知的一面,也跳脱出传统景区关注身边的点滴之美。比如杭州今年新出现的一个机位,其实就是桥下通道,很多人去拍摄也是为了拍出生活味。镜头就是另一双眼睛,带领我们发现和留下美好。”
而为了拍摄飞机起降时的画面,也有很多人追寻特殊机位。北翟路与华江公路交汇处的天桥就因能同时拍下飞机和高架桥而备受追捧,然而后续有人发布的机位,竟有站到马路上拍摄的嫌疑。
家住杨浦区的杨婷来到浦东新区的世博源要一个小时,但这并不阻碍她近期已经两次三番前来。这个大半空间在地下的商场有一处通往地面的斜坡,种植了数棵樱花树,此时正是落英缤纷的时节。虽然数量规模不及上海其他赏花地点,但胜在樱花树下有一列长阶梯,旁边是一条与路面平齐的通道,站在此处不需任何辅助,就能拍出人在花海中的“氛围感”。在那些拖着三脚架、梯子进公园努力摆出云淡风轻表情的人碰壁时,这里凭“省时省力”悄然出圈,甚至有人在社交媒体上专门预报花期和客流量。
“我按照去年花开的时间来,发现花还没开。”上周六阳光很好,杨婷又和拍片搭子约在这里碰头,还在路上刷到“别来了,楼梯刷漆”的消息,赶到一看阶梯周围被吊着各色三角小旗的绳子拦住,一名工人正在忙碌,“怎么拍都避不开”,于是,不甘心的她选择晚上再来一次。
三年前,一小区顶楼曾因能拍下内环线和宁夏路交会成“爱心”状将环球港包裹其中景象而在社交媒体上走红并引发热议,如今网络上已难觅相关信息。像所有社交媒体上的热搜、话题、网红地标一样,曾经“撬锁拆门都要冲上去”的机位也逐渐被人淡忘。
不久前周六下午5点,家住浦东张江的邹先生专程来天桥拍照,靠近栏杆的“一线机位”已几乎全被占据,既有拿着手机前来打卡的年轻人,也有端着三脚架、头发花白的“老法师”。一直呆到晚上8点,桥上都还有不少人,邹先生好不容易挤到前排拍摄。黯蓝的天空下,灯光勾勒出建筑的轮廓,脚下的车流连成一道道光线,邹先生终于拍出这一机位的“天花板景色”却有些伤感,“怎么拍也突破不了别人拍的,最多是重复。”
对面的中华艺术宫已经熄灯,路上行人也逐渐寥落,杨婷等前一组拍照者离开,立即站到了樱花树下。气温骤降,凉风阵阵,穿着短裙的她在樱花树下的阶梯上上下来回,努力摆出“不经意”的动作,尝试着微笑或冷酷等各种表情。拍完一组,她和拍片搭子头碰头看照片回放,“再来一组。”直到雨点砸下,她们才匆匆躲到附近的屋檐下,冷到双腿发抖。
在杨婷这样喜欢在社交媒体上寻找城市机位的拥趸看来,只要不违法、不扰民,通过机位发现城市之美、记录生活之美没有问题;但在反对者眼中,大量人在同一机位下只能拍出千篇一律的照片,让城市风景流于庸常,而少数人为寻找更奇特的机位会给他人和公共秩序带来隐患。
杨婷也并不认为到社交媒体上流行的机位拍照是件可耻的事。“我拍照片都是自己收藏和欣赏。”在她看来,虽然追随的是其他人发现的机位,但拍摄时一定会加入自己的构思,“比如我晚上来拍,就是希望看到光线透过花瓣打到人身上的感觉。”
“一到春天,大家追花的热情比上班还拼。”市民余女士上周末和朋友约在四川路桥附近加油站天台的咖啡店,“我们十点到的时候已经没有座位了,周末赏花大家也跟上班一样吗?”店里店外,花开正盛,许多人驻足拍照——有邮电大楼为背景,这里也是上海出名的机位。不过余女士对此见怪不怪。此前,她在晚上加班后路过外滩,一处花坛前人头攒动,后来她才知道那一处以和平饭店为背景的郁金香花坛是社交媒体上的新晋机位,有人甚至凌晨四点赶去拍摄。
她翻出社交媒体,很多人会在公布机位的网友评论区里发出同一机位拍出的照片,将之称为“交作业”:有人透过商场的落地窗将樱花框成一幅画,有人将樱花的淡粉与背后中华艺术宫的大红结合,还有人设计剧情拍出故事感……“机位给了大家一个创作、交流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