锅贴队伍里,徐爷叔正等着他的二两锅贴,“我经常吃的,这家店已经开了很多年,锅贴、牛肉汤都不错的。这两天嘛,想想要拆了,再来吃两次,马上要吃不到了。”
因为自由包容。Jolly Bar店员小武说,传统鸡尾酒吧在室内营造氛围,有许多规矩;而在长乐路喝酒可以随买随走,街边交友,“这条路的感觉是独一份的”。“昨晚没吹头,头发已经塌了,烦死了。”他拨了拨头发,长发微卷,刘海遮眼,“比如我留这个头发,在家里(广西)可能还被说,在这里会正常很多。”
如今到了周末晚上,长乐路虽不及往昔热闹,但也不算冷清。暂未搬迁的酒吧仍然吸引着一大批年轻人,他们站在人行道上聊天、拍照、干杯,累了还是会席地而坐。
潘杰灵说:“上海的夜生活比较聚集,不管住哪,只要来市区就可以了。淮海路南北3公里以内,覆盖了上海大部分的酒吧,在这个范围内可以度过一个愉快的夜晚。”
70岁的老庄打出生起就住在弄堂里,一扇黑色饰有铆钉的木门表明他家曾是“大户人家”。他骑着电瓶车来取最后两包东西,交钥匙,封门,连门牌也拆下带走了,算是正式和这处老宅说再见。
有时候,松弛升级为狂欢,年轻人闹到深夜不愿离去,尤其在周末或节假日。沿街的二楼住户没法休息,只能投诉,喊警察来管管。坐在路边的人太多了,引来许多争议,有人觉得喧闹扰民、乌烟瘴气,有人恰恰被这种氛围吸引而来。
对于旧改,乐阿姨情感复杂。她自家的房子在长乐路638弄,是个十多平方米的亭子间,“上海滩估计都没有这种房子了,这侧是煤气灶,这侧走人,冬天穿厚衣服走过去就蹭的都是油污,发胖的都没法走。”她比画着房屋的窄小。一家三代人挤不下,在旁边也租了房子,她早早期盼着动迁。
初期的顾客不少都是英姐培养的,“很多客人刚开始来喝酒时,可能还是大学生,偶尔学喝个酒,不知道喝什么好,就跟着我的推荐思路来选喝IPA、红酒还是其他。那时候我说了算,但现在是他们说了算,因为他们见识多了,经常国内外跑,而我除了过年休息,几乎都守在店里。”
不过,他也感到沿街这些一二十年的生意换地方就不好说了,“现在要租一个好的市口不容易,昨天我在长乐路一家馄饨店,十几个平米,老板说租金要一个月2万多”,再找到像长乐路襄阳北路这样的闹市口怕是不容易。
中午,和乐点心店门口排队的人络绎不绝,不时有人说道“要搬走了来尝尝”,难舍这些老味道。煎锅贴的师傅忙得一刻不停,两口大锅同时操作,他戴着口罩,汗水就顺着手臂淌下来,得不时用纸巾擦擦汗,一锅六七十个锅贴刚煎好就分完了,店员分盘送到隔壁堂食间,或打包给等候的客人。老板叶大旺说,平时一天做七八十锅,生意好能到九十锅。
坐落在上海最时髦的街区“巨富长”(巨鹿路、富民路、长乐路),路过这里的人们经常看到的景象是:晚上九十点钟,时髦的年轻男女挤满长乐路的小酒吧,端着十几块到几十块一杯酒,或在马路牙子坐一排,或倚着法国梧桐聊着天,或边走边喝,三五成群有说有笑,抽烟、拍照、举杯,一杯酒就可以交个朋友,不尽兴的话再来一杯。卖气球和鲜花的小贩穿梭其中,气氛热烈。
英姐在朋友圈发布搬店消息后,不少老朋友前来光顾,给新店捧场。最近的周末晚上,店里能坐满人,门口也三三两两站着几个,也许是天气炎热,人们更喜欢坐在室内聊天。英姐说,客流不及以往,“新店估计还是要养一养,慢慢来,我反正心态很好。”
年轻人的表达方式更为热烈。前不久的“长乐624”告别之夜,青年男女相聚在这家人气酒吧载歌载舞,“今年我来了100多次”“我10年的青春都在这”……他们彼此拥抱、拍照合影,直到零点都不愿散去。
当天采访时,店里唯一的顾客是毛毛,独自坐着饮酒,偶尔和英姐、老黄搭句话。过去,他是混迹于长乐路的板仔(玩滑板的人),喜欢买杯酒在路边喝,经常光临长乐624,“酒又便宜,老板又好”。这两年他搬去了成都,这次来上海出差,住在酒店里,闲来无事就来长乐624坐坐,“这里就像是在上海的家”,不用刻意约朋友,他相信晚上一定能遇到以前一起玩的朋友。
夫妻俩并不懂酒,英姐为了了解各种酒知识,找老师学了一年半的英语,尽管“现在还是很蹩脚”,但客人问起葡萄品种、产地、口味总能回答,有时遇到老外也能简单交流。来店顾客想要什么酒,英子就想办法找资源进货,“只要能赚钱,我们什么都干。”
工作一年多,他把长乐路的氛围总结为“一种没钱但又要惬意的饮酒文化”,尽管路边体验不算好,夏天会热,冬天会冷,道路狭窄,车很多,又有警察,但就是有一种说不清的迷人氛围,最重要的是,“今晚在这里不用花很多钱,但我可以玩得很开心,很快乐,就挺好的。”
“我有一大批朋友,把这当成自己的家。”英姐说。“家”特指长乐624。有年轻人工作、恋爱不顺心,想找人说说话,英姐和老黄(老板)就抽空陪他聊聊;店里不时有人过生日,陌生人也会加入庆祝,甚至有一位华裔老太太77岁庆生就在这里;英姐和老黄在店里做饭吃,有时候客人也会加入,从2个人变成4个人,最多能吃到10个人,“我有时候都忘了这些人怎么来的,他们可能没有吃饱,但他们夹菜的那一刻就融入了长乐624。”进店买酒的客人还可以免费获得一张拍立得,照片贴满酒吧的角角落落,无数欢笑、回忆和祝福挤满小店。
谁第一个坐马路牙子已经无法追溯,长乐路第一家酒吧——长乐624的老板娘英姐回忆,大概是2019年起情况变得严重,有些扰民。有一段时间,她非常焦虑,既要处理店里的工作,还要留意店外的客人,比如有人喝多了,有人占据了机动车道。“一到(晚上)十点钟人越来越多,看上去密密麻麻全是人,但这些人全是你的顾客,想管又管不了。我那个时候每天得喝一杯。后来警察来了,我整个心就放下来了,警察的说服力比我强。”
这条路上的店面都不大,Lemon Twist只有18平方米,2个店员,周末一晚上可以卖出四五百杯酒;Jolly Bar打开沿街窗口,客人不进店就能买酒,客流最高峰排队要接近一个小时;长乐624和公路商店是最出名的两家店,人气更不必说……
早在上世纪90年代末,老黄和英姐就在长乐路上做生意,2004年接手了长乐路624号,主要卖水果和鲜花。后来电商兴起,门店租金涨高,夫妻俩也琢磨着转型,店里辟出一小块地方卖酒。
7月12日下午5时,老黄在店里分拣照片。这些年,店里的客人留下一万多张拍立得,贴满长乐路店面的墙壁、酒柜、空调、天花板,甚至吊灯。店铺搬迁,这些关于友情、爱情的记录也都被带到新店,老黄把照片按时间分类张贴,方便客人再来寻找回忆。
今年3月,静安区23街坊、巨鹿路零星旧城区改建项目启动意愿征询,涉及区域主要在长乐路(襄阳北路-富民路段,不包括上海邮电医院)。6月底,该地块签约率达99.24%,项目生效,居民和沿街商户在7月陆续搬离。
6月下旬,随着静安区23街坊、巨鹿路零星旧城区改建项目签约生效,涉及到的长乐路相关区域(襄阳北路-富民路段,不包括邮电医院),居民和沿街商户陆续搬离。
对于长乐路的动迁,英姐有些惋惜,“原本聚集在一个街区的人群现在分散了,许多店都搬到了不同的地方。人流虽然还在,但不如以前集中。长乐路的客流集聚不是一朝一夕,而是经过长时间自然形成的,这种天然的聚集和人为打造的持续性是不同的。”
来上海之前,潘杰灵在深圳的酒吧工作,经常看到穿制服、戴工牌的上班族,而上海的“班味”似乎没那么重,客人更像是大学生、文化圈或时尚圈的人,“常年在这附近玩的人,你会看到他们的头发五颜六色,有纹身,虽然我不觉得这有什么。”
换个昼夜路过也是不同的风景。就二百多米的旧改路段来说,9家酒吧在此营业,它是年轻人寻找夜生活、追求松弛感的地方;而夹在酒吧之间的有水果店、肉铺、餐馆、医院,这是居民眼中便利的生活街区。
7月18日11时,襄阳北路四十四弄,老庄骑着电瓶车来交房屋钥匙,还没搬离的老邻居们站出来张望,七嘴八舌闲聊着。收好东西,家门也封了,老庄准备上电瓶车又停下来再叨叨几句。
要搬到新店时,她难免为生意焦虑,有太多不确定性。老朋友给她发来消息表示支持,新店营业后的客流也给她信心,“我发现至少我能够生存下去。我相信会越来越好。”
他在襄阳北路卖了10年馄饨,附近居民和上班族都挺照顾生意,一天能卖出几百碗馄饨。餐饮业免不了起早贪黑,馄饨都是当天现做,他每天从早上6点忙到晚上12点,休息时间很少,“店面积小,载客量不多,只能延长时间。做小吃的都要熬时间。”
但对于长乐路,她又有诸多不舍。日常买菜去延庆路菜场,相隔200米;想买熟食、糕点就去淮海中路的老字号食品商店,1公里左右;需要看病的话,隔壁就是上海邮电医院,再走几步是华山医院。有时候心情好,她想吃个下午茶,“吃一杯咖啡、搞一块小蛋糕,自己把杯子拿好,去长乐路上买,带回家吃,开心呀。”长乐路上最火的酒吧——长乐624,她也熟,“我女儿跟英子是好朋友。英子以前的是开水果店的,我经常在她家吃水果、买鲜花,哈哈,因为我们是邻居嘛。”
临走之前,老庄叮嘱记者一定要去尝尝锅贴:“这边最好吃的就是门口的锅贴,现在快点吃,没多久就要关门了。”锅贴指的是襄阳北路52号和乐点心店,也在此次旧改范围内。
去年冬天,长乐路静安区一侧拉起围栏,隔离人行道和机动车道,几个警察在路边值守。不过,这些都没能影响年轻人喝酒的兴致,夜越深,人越多,精神状态越“美丽”。7月中旬,随着长乐路上的酒吧陆续搬迁,客流减少,围栏才彻底移除。
“这几天都是老顾客来赶最后一场。大家最关心的是店以后开到哪里,现在像这样的房子越来越少了,想找在附近,但有时候不尽如人意。”叶大旺说,新铺面还没确定,如果距离太远,客人肯定会流失,想尽量找到周边。
采访时,陈兆鑫还有些犹豫,“现在做什么都很卷,生意不好做,还没找到合适的店”,他打算店铺关门后歇一阵再干,不会放弃餐饮业。
在他看来,长乐路是一条很高档的路,越往西房子越好,众多名人政要在此留下足迹。不过,“要拆的这片都是一般里弄房子,也有几十年了,但没有西边的房子好。为什么呢?因为有的人家还是拎马桶,上海这么大的城市,你能想象有人家还在倒马桶吗?拆是有道理的。”
因为便宜。Lemon Twist店员潘杰灵觉得,“因为便宜,人来了,形成了很热闹的景象,从而吸引更多的店,并按照这条路的价位来定价。”他的店里酒水定价在19.9元-39元,10秒到20秒可以调制一杯,主要靠走量维持业绩。在平价、氛围之外,客人也会在意口味。
她说,这些年结交了不少朋友,有些顾客经常出差来上海,稍有空闲就会来长乐624坐坐,找她和老黄聊聊天、喝杯酒,偶尔一起吃饭。英姐看起来温和近人,说话总是笑眯眯的,她说自己的儿子今年25岁,常年出差在外,她很理解年轻人的想法。
“现在应该没有哪条街(喝酒氛围)能比得了长乐路。”小武所在的门店将搬迁到进贤路,“等拆了以后,看看那些喝酒的客人们选择流向哪里,这个猜不了,要是能猜到我就投资了。但是他们总要有地方喝酒的,不可能因为一个地方拆了就不喝了。”
白天的长乐路属于居民,也属于漫长的旧时光。这条东西走向的小马路最早叫做蒲石路,筑于1914年,1943年以福建长乐改名至今。
“我们家的门,今早还有2个记者来拍,六百多户人家只有我们家有。”相比周边房屋,老庄家的门更显气派,黑色双开木门上饰有门钉,“门和房子一样悠久,到现在还这么牢固,原来还有门槛,进门要跨过去的,现在已经被拆了。”
“这里各种生活设施都有,哪里买什么东西都熟悉,换一个地方就得从零开始。”乐阿姨说,她之前盼着动迁,现在多少有些不舍。由于外孙在附近上学,一家人就近搬到了巨鹿路,月租七千多元。
说到这,她指了指天花板一角,那是客人从普陀山带回来的一副题字,正是她的口头禅“越来越好”;后面摆着一排玩偶,“一个小闺蜜拿来一百五十多个小玩偶,店里没有完全陈列”;一位爱拍照的老先生专门为624设计了4个小图标;有客人用啤酒瓶盖拼出了624图案;还有客人赠送新春题字“千杯不醉,酒情万岁”……除了密布全店的拍立得,许多角落都隐藏着客人的小心意,“这是大家共同参与(打造)的一家店。”
“这个弄堂就是我们邻里的活动区域。你看这个过街楼,又挡雨又能乘凉,杂物收拾下地方很大的。以前夏天晚上,我们就在这喝老酒、吹吹牛,一喝就要喝醉的。他喝酒最厉害。”老庄笑着指了指一旁的邻居。
7月1日,长乐624乔迁新店,还是原来的名字,地址在四百多米外的陕西南路108号。门口马路开阔,楼上没有居民,似乎是一个更合适的地方。
得知老邻居要交钥匙了,乐阿姨专程过来告别,“要散了舍不得呀”。几十年来,大家在弄堂里低头不见抬头见,几乎天天打招呼,突然散了倒有些不习惯,好在“大家都有微信,随时可以联系”。
“我出生就住在这里的呀……老锦江饭店知道吧,它什么时候建造,我们这儿就什么建造,当年造锦江饭店多余的材料就是造我们这儿。”老庄热情地向记者介绍。
店里售卖的种类并不多,只有锅贴、馄饨、牛肉粉丝汤和馄饨馅半成品。锅贴个儿大馅料足,咬一口汁水四溢,老板娘韩家美说:“我们是纯手工制作,(锅贴)皮儿都是手擀的,和机器制作的口感是不一样的。”
一千个人心目中有一千条长乐路。原住民总是对它不吝赞美:“黄金地段”“全上海最有名的路”,其间多少有些夹带私人情感的夸大,但也不完全是吹牛。3.2公里长的长乐路,穿过黄浦、静安、徐汇三个区,百年建筑散落其间,在此居住或活动的文人政客更是不在少数,气派地标、别致小店都不缺乏,甚至还有一本同名的非虚构著作。
天美彩票聊天室“这里是上海市中心的中心”“我们这个地皮是全上海最好的地”,盛夏七月,在上海静安区长乐路旧改地块,几位老邻居坐在堆满杂物的弄堂里聊着天,不同于往日的嘎讪胡、吹牛皮,这次是彼此间的告别。
叶大旺26年前还是个单身小伙的时候就来到襄阳北路这家店,跟着老板做了4年,后来自己接手店面,把“锅贴”这个招牌做出了口碑,常来的食客大多是回头客。也是在这里,他结识了隔壁店的姑娘韩家美,两人一起奋斗至今。
选品也碰过钉子。比如有一个老外特别喜欢买某种酒,英姐误以为畅销就大量进货,过段时间老外走了,酒就滞销了。“酒卖不掉,我们就自己喝。我用啤酒做菜都不知道做过多少种,用黑啤烧红烧肉,好可惜哦,浪费了我的红烧肉。”
从长乐路转入襄阳北路,街道风格陡转,长乐路的店招是Chocoholic、Tonic Bar、鸟啸酒场、Gelato Manuela、周休七日、又喜商店……而襄阳北路的店招是襄乐包子铺、山东水饺、和乐点心店、福建千里香馄饨、黄焖鸡米饭、红烧牛肉面。
日上三竿,长乐路上的小店还没有开门,当然也有些已经搬走了。道路两旁的悬铃木遮天蔽日,行人、车辆悠然穿过,在燥热的夏天难得有一份荫凉。
穿进居民里弄,晾竿电线上还挂着衣服,废品回收随处可见,老式手机收音机、喜字印花的碗碟瓶罐、复古挂画旧报纸摊在阳光下,偶尔有人骑着电动车穿过,彻底搬完的房屋门上贴着“空”字封条。
路边纳凉的爷叔,对年轻人簇拥在街头喝酒的场景已经习惯,只轻描淡写地说:“最后的疯狂。”吸一口烟又道,“过几天我也不在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