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梁思成所言,独乐寺观音阁及山门“以时代论,则上承唐代遗风,下启宋式营造,实研究我国建筑蜕变上重要资料,罕有之宝物也”。
一方面,文化的影响是普遍的。例如,在魏晋南北朝时期,受外来佛教影响,中国建筑在继承周、汉以来传统的同时,爆发出新时代的艺术创造力。中国建筑也势必影响了同样以木结构建筑为主的东亚其他地区,如日本和朝鲜半岛。
梁思成用“豪劲”总结唐辽建筑特点,也就是最具力量,生机勃勃的大艺术作品。以立面构图中分量最重的斗栱为例,观音阁柱头和柱间的斗栱一大一小、强弱相间,其余各层不同位置的斗栱也都有变化、有对比,整体上又和谐统一,不至于过乱也不死板。这种大小相成、强弱相间、富有层次感的整体设计是唐代风格的典型特点。独乐寺观音阁与山门这样的古老建筑及其中的雕塑,能历经千年还相当完整地保存下来,实在是一种“奢侈的幸福”。
丁垚:独乐寺观音阁外观两层,实则内有三层,通高约23米,为中国现存最古老的木结构楼阁。阁中间矗立着一尊高约16米的泥塑十一面观音菩萨像,直抵三层顶部的天花藻井。观音阁四周列柱两排,柱上置斗栱,斗栱上架梁枋,其上再立木柱、斗栱和梁枋。整个楼阁内梁、柱、斗、枋等数以千计。
梁思成评价独乐寺观音阁“臻于物质与精神最调和的境界”,实在是一语中的。作为中国文化最完整也最生动的实物载体,蓟州独乐寺以及其他中国现存古老建筑实例,都是我们沉浸其中,体会学习中国文化最重要的宝库。(完)
而独乐寺以及其他中国现存古建筑的存在,从时间、空间两个维度上,都证明了中国建筑对周边地区的影响,而这也是中国文化向海外传播的重要体现之一。
用柱子而非墙体承重的木构架形式,是中国古代建筑的一大特点,这种结构能实现“墙倒屋不塌”的效果。将柱、梁等承重木构件紧密结合、织成一体的就是斗栱。梁思成在《独乐寺考》中,就以独乐寺建筑为例,充分说明并着重强调斗栱之于中国建筑的作用与地位:“斗栱之变化,谓为中国建筑制度之变化,亦未尝不可,犹Order(柱式)之影响欧洲建筑,至为重大。”
春秋彩票官网平台独乐寺坐落于天津市蓟州区,始建于唐代,其主体建筑山门和观音阁重建于辽统和二年(984年),至今已1040年,是中国仅存的三大辽代寺院之一,其木结构建筑、塑像、壁画、碑石、牌匾,皆是历史的映照。
丁垚:1932年春,梁思成刚写完研究唐代建筑的文章不久,便见到了一个充溢着唐风的建筑实例——蓟州独乐寺,并就此发表了具有典范意义的学术著作《蓟县独乐寺观音阁山门考》(以下简称《独乐寺考》)。梁思成当时深受震动,写道:“观音阁及山门最大之特征,而在形制上最重要之点,则为其与敦煌壁画中所见唐代建筑之相似也。”
以独乐寺山门内壁的天王壁画为例,壁画风格显然不是辽代,山门东墙北为持国天、南为增长天,西墙北为多闻天、南为广目天,是北方元明以后常见的标准四天王方位配置。天王形象纹饰大都可以辨认,后来涂绘的蓝色更是十分鲜艳,整体看来线条设色尚属严整。壁画布局颇具匠心,这一点梁思成在《独乐寺考》中就曾明确指出,成为后人进一步研究的提示。
天王壁画布局的特点是非常紧凑,要在有限的壁面各绘制双天王,因此在发冠、持物、手势等处都经考量,避免互相干扰,呈“X”形的中立不倚的天王身躯和繁密曲绕的披帛束带,共同构成了富有动感的视觉效果。根据独乐寺历史上的修建事件与壁画自身的构图趣味综合判断,可以认为天王壁画应是明代山门“易门为殿”时一并绘制的。
丁垚,天津大学建筑学院教授、建筑历史与理论研究所所长。主要研究方向为中国古代建筑的科学调查、唐辽建筑研究与中国现代建筑学术史。代表性成果有《发现独乐寺》(2023)、《梁思成建筑设计作品辑略》(2021)、《蓟县独乐寺山门》(2017)。
丁垚:通过对壁画中人物、组合、服饰以及构图、形式、色彩的分析,并与同时期或相近地域的同类材料比较,可以了解当时社会文化的种种表现。
丁垚:大屋顶确实是中国古代建筑的特色之一,屋顶式样常见的有庑殿顶、歇山顶、悬山顶等,按等级规格庑殿顶最高,歇山顶次之,如北京故宫太和殿是重檐庑殿顶。而独乐寺山门是四面坡、五条脊的庑殿顶,也叫四阿顶,是中国现存最古老的寺庙大门之一。
时至今日,90多年过去了,想要亲身体会敦煌壁画里类似的唐代场景,独乐寺最为合适。以独乐寺观音阁为例,我们现在所知的辽代木构建筑,包括战争时期失去的,共有13座,它们的特点是有着非常强烈的唐代建筑风格,却又比唐代建筑往前走了一步。
独乐寺观音阁与山门中的塑像、壁画、牌匾等各类文物,不仅提供了独乐寺史与修建史的相关证据,还揭示了各时代艺术风格和审美观念的传承与变迁,为中国建筑艺术研究乃至文化研究提供了丰富信息和线索。
天津大学建筑学院教授、建筑历史与理论研究所所长丁垚日前接受中新社“东西问”专访,揭秘这座被中国著名建筑学家梁思成先生赞为“无上国宝”的建筑群,为何历经千年依旧惊艳世人。
丁垚:梁思成确实在《独乐寺考》中将山门柱头铺作的具体做法与东大寺南大门相比较,并综合日本学者发现和引用的实物与文献史料,说明了东大寺“所受中土影响,毫无疑义”,且因独乐寺山门这一重要例证,“其线索益明了矣”。但东大寺经历数次大修,变化改易较多,不适合过于宽泛笼统地比较。
独乐寺山门屋脊两端饰有的兽面瓦件特别值得注意,其名为鸱尾,是中国保存在建筑屋顶原位置上年代最早的实例。鸱尾作为屋顶瓦件一方面能起到保护屋顶木结构的作用,但更重要的是它作为控制山门建筑轮廓的最高点,以颇为复杂的鱼龙图像,重重描画屋脊端头这一节点。尽管其多处细部的刻画已脱唐式而呈现辽式风格,但与其他相近时期的鸱尾相比,山门鸱尾的内廓曲线连贯圆和,依然是典型的唐式。
但另一方面,建筑的复制又是非常困难的,不像可移动的雕塑或画作能被直接传抄。即便是与中国唐代高僧鉴真关系密切的唐招提寺也是如此,它与以佛光寺东大殿为代表的唐代建筑有相似之处,但还是有很大不同。每一个或一组木构建筑精品,都是高僧大德苦心思虑经年的艺术创作,有着非常具体的时代性和地域性,很难单纯靠复制获得同样高水平的建筑。
观音阁和山门作为木结构建筑能够存在一千余年,历经多次大地震而不倒,主要是因为它们采用了刚柔相济的结构,即刚性的斗栱层与柔性的立柱层,使整体结构既有足够的刚性以防风,又有足够的柔性能抗震,与应县木塔一样,是极为杰出的中国古代高层建筑设计实例。